第二天,我特意去了公司旁边的那家糕饼店,买了一份蛋糕,让店里的小哥帮我送到林大那儿。
写卡片时,我却犹豫了半天:是该感谢他对我的照顾,还是道歉自己做出的选择?
思量良久,最终只写下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我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给林大送蛋糕,也是我们最后一次有交集。
想到此后或许便天各一方,不再相见,心中难免有些伤感。
离职后的一段时日里,我想了很多。
我始终认为自己和三弟之间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两情相悦,何错之有?
然而,这世上有种东西叫人言可畏。
我们无法脱离社会和环境而独自生活,而既然身处这个社会,我们便得遵循它的规则,接受它的评判。
我们之所以不得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不过是不愿与世俗的观念冲突,不愿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如今的分离,归根结底不过是腐败体制下,对于权势之人对平民的压迫的暂时妥协罢了。
我甚至将自己和三弟比作那尚未化蝶的梁祝。
我一直告诉自己,走自己的路,莫管他人怎么说,哪怕是被说成卑鄙,被说成弃子,我和三弟之间的真情是千金不易,至死不渝。
我和三弟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或许除了林大。
辞职后,我也去找了工作,投递了许多简历,面试了几家单位。
但经历了第一份工作后,我已经很难再找到在薪资待遇上能让自己称心如意的工作了。
两个月后,我成为了一名自由摄影师,专注于婚纱和个人形象写真。
虽然辛苦,但至少是在为自己打工。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三弟的思念也渐渐变成了对三弟归来的期盼。
我常觉得自己像一条在惊涛骇浪的汪洋里漂泊的小船,而三弟的归来就象那远处那若隐若现的灯塔,成为我坚持下去的唯一希望。
九月的一天,收到三弟的email,说她马上会回来一周,问我有没有空陪她。
三弟的要求就是圣旨,我立马和工作室请了假,并抽空在三弟回来之前去了趟金店,买了枚白金密镶碎钻戒指,三圈的,准备当做给三弟的正式订婚信物。
我用了自己一大半的积蓄,虽然没能力买单颗大钻戒,但我希望她不会在意。
而三弟给我的十万元,我一直没动,存在银行里。
我去机场接她。
她瘦了很多,也黑了不少,可能是南方的水土不养人。
她说我也瘦了,看来异地恋的确是一种折磨,不仅是精神上的煎熬,更有肉体上的摧残。
从机场出来,我们先去三弟订的酒店check-in。
三弟去了香港后,公司便取消了她那个酒店式公寓的租约。
我们在酒店附近随便找了个快餐店,点了点吃的,坐定。
我:你这次怎么才回来一周啊?香港那边过得还适应吗?
三弟:香港那边除了语言,其他的都还可以。
三弟拉住了我的手,停了停,然后缓缓说道:其实这次我回来是要办理一些手续。
我已经被美国加州大学某某分校的MBA录取了,不久就要去美国留学了。
我听了如同晴空霹雳,感觉港口,灯塔,海岸都只是海市蜃楼,又或者是渔夫的幻觉,瞬间消失。
唯一不变的是那只在汪洋里的小船被巨浪裹挟着,漂泊着。
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一阵一阵的疼。
我原以为三弟去香港只是暂时的,最终会回来,怎么突然要去美国留学了?
我还要等多久?
脑中一片混乱。
那一瞬间,满脑子的都是失落,绝望以及被欺骗后的愤怒。
三弟显然看出了我情绪的变化,安慰我说:美国的MBA课程一般都是一年半到两年,我读完后一定会马上回来的。
我勉强笑了笑,把手从三弟的手里抽回,从兜里摸出了订婚戒指,递给了三弟:这是我答应你的订婚戒指,你看看喜欢吗?
原本所有准备好的话语此刻全都卡在了喉咙。
三弟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大小合适。
熠熠闪亮的白金戒指和三弟纤细修长的手指的果然是绝配。
三弟看了十分喜欢,说:等过几天我办完事情后,给你也买一枚戒指,订婚戒要成双成对才行。
我打了个哈哈,但心痛如刀割…
三弟和我继续聊了一会儿,我没问她什么时候做的决定,也没问为什么要去美国留学。
因为这都已然是既成事实了,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我送三弟回了宾馆,打的回了家。
一路上精神恍惚,三魂七魄尽皆丢失。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
也许林大说的是对的,我和三弟本就没什么未来,只是我这局中人看不清,被自己对未来的希冀蒙蔽住了双眼而已。
我尝试着努力说服自己,要等下去,要坚持下去,天将降三弟于吾妻,必先苦我心智,炼我意志,灯塔还未熄灭,我还能看见。
然而林大在我心中种下的那颗怀疑猜忌的花却悄然盛开。
也许三弟真的并没有真心想和我相处,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
三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独立的决定,也许我本就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一个配角,能做的就是尽力演好我这个角色。
爱一个人就会在该松手的时候松手,还她自由,给她快乐,不要问她将来。
几天后,三弟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事情基本都办好了,离回香港还有几天的时间,问我想不想跟以前一样去外地玩。
我想起跨年夜时曾说过要一起去海边看星星,便问三弟有没有兴趣,去海边看星星。
到了海边,才发现我们选错了时间,那个星期刚好有个台风经过。
往年台风季节都是六月到八月,很少九月还有台风的。
去海边旅游的人现在都在打道回府了,只有我和三弟和所有人逆流而行。
天公不作美,看不到星星,只看到了台风肆虐下的海洋。
那景色壮观而恐怖,风暴卷起的巨大的海浪足有两层楼高,拍打着海堤和礁石,发出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深灰色的海洋和天空连成一片。
密集的雨点打在宾馆的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如同爆竹般的声响。
海边种植的的树木如同小草般被飓风撕扯着,许多大树的树杈更是被刮断,在风中飘曳。
有几棵已经横倒在马路上。
所有没有分量的物品都在天上飞舞着,被飓风带着飞向远方。
天公很帮忙,把三弟和我被困在了空空荡荡的宾馆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们只能在房间里疯狂的发电,听着窗外来自的大自然的电闪雷鸣和倾盆暴雨的交织成的交响曲来为我们的娇喘呻吟伴奏。
我们如同隔日便是末世来临,每天除了在宾馆的饭厅里吃饭,就是在房间里睡觉和发电。
我们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浪费,这也许就是三弟和我在一起的最后时光了,我们要将此生此世所有的电都在这几天发完。
我们不知道下一次见面,还要相隔多久,甚至有没有下一次见面。
我们没有谈过未来,也许因为根本就没有未来。
我们可能对此都心知肚明,但都心照不宣,没有捅破这层已是透明的窗户纸。
台风过境后遍地狼藉,刮倒的大树和断电的交通信号灯,造成了大量的道路堵塞,三弟差点错过了回香港的飞机。
原本预留了半天准备去金店买戒指的,但我们根本没时间去。
在机场,三弟把她带的那根翡翠坠子的项链解下来给了我,说是代替戒指留给我做个订婚信物。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三弟的email,说她已经到了加州。
那里的海滩很美,夜空很黑,星星很多。
让我以后一定要去加州和她一起看星星。
还符了张加州海边的夜景照。
只是照片用的是自动曝光拍的,后面的夜空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再后来,三弟的email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三弟为我买的手机我一直保留到了出国,期盼着里面会传来三弟的声音。
Yahoo的邮箱也一直用到2021年yahoo退出中国市场邮箱被注销。
那时,我的Yahoo信箱里早已经成了垃圾邮件站,但我还是每隔几天清理一番,默默祈祷或许能收到三弟的email。
2000年,我也去了加州大学留学。
那时我已经没了和三弟的联系,但我仍希望有一天能在加州的街头偶然遇上她,就像黎明和张曼玉在甜蜜蜜的结局里一样。
然而,生活不是电影。
2005年,我从美西搬去美东。
在整理东西时,我翻出了当年在HZ上天竺三弟为我求的祈福袋。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我打开了袋子,三弟在纸上写的是祝你幸福。
我不禁哑然失笑,三弟真是够懒的,写的祝福也这么俗气。
突然间,我的心猛然被刺痛,我想到了我最后那次送给林大蛋糕时的留言也是这四个字。
我突然崩溃,泪水夺眶而出。
那场景就和张曼玉看到曾志伟背上的米老鼠一摸一样。
原来,生活就是电影。
第一部完。